香港邊界

一直對邊境及禁區有興趣,它們都是一般市民禁足之地,感覺神秘莫測,曾經以為誤闖的話隨時會被槍擊。近年每當有禁區解禁,都會嘗試儘早探遊,除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亦可記錄當地剛剛解禁的面貌。現在回看,禁區解禁後,很多舊事物都消失了,包括老屋、老樹、池塘、鐵絲網、檢查站、閘門等。

比起禁區,邊境(昔日的邊界)更加神秘,香港邊界自從1842年開始出現,1997年回歸後,或者稱為「管轄範圍」會較為適合。

任何涉及香港及內地的議題,皆屬敏感,隨時被人圍攻,甚至觸動某些人的紅線。既不想避而不談,只好儘量找找及引用合適資料,並留點空間給大家思索。

作為一個周圍行行企企的人,地圖是一個重要好友,亦是一個資料源頭。

以下內容絕非精密及全面,只是遊山玩水期間引發的一點探索,間中附以舊地圖作參考,真的認真硏究可能足以成為大學論文。

本篇文章會分為以下章節:

 

1842年:《南京條約》香港邊界的出現

如果閣下是於1990年或之前出生,相信一定聽過一份叫《南京條約》的歷史文件。

《南京條約》第三條中文原文

因大英商船遠路涉洋,往往有損壞須修補者,自應給予沿海一處,以便修船及存守所用物料。今大皇帝準將香港一島給予大英君主暨嗣後世襲主位者常遠據守主掌,任便立法治理。

 

《南京條約》第三條英文原文(附:英國憲報,1843年11月7日):

Article III.
It being obviously necessary and desirable, that British Subjects should have some Port whereat they may careen and refit their Ships, when required, and keep Stores for that purpose, His Majesty the Emperor of China cedes to Her Majesty the Queen of Great Britain, &c., the Island of Hongkong, to be possessed in perpetuity by Her Britannic Majesty, Her Heirs and Successors and to be governed by such Laws and Regulations as Her Majesty the Queen of Great Britain, &c., shall see fit to direct.

 

「香港一島」範圍包括甚麼地方?參考前香港歷史博物館總館長丁新豹博士的文章《鴉片戰爭時期琦善和義律有關「香港」定義的爭論》,當時曾經引起爭議,最終變成香港島及鄰近島嶼,「鄰近島嶼」估計包括當時的奇力島、鴨脷洲、大小青洲、熨波洲、銀洲、鴨脷排、火藥洲、龍山排、羅洲、五分洲、狗髀洲、老鼠排及大頭洲,這些島嶼現時仍然劃入港島地區(例如大小青洲屬於西區、熨波洲屬於南區)而非新界區(例如交椅洲、蒲台島、橫瀾島等仍屬於新界區),亦可從某些島嶼的建築物窺探一二(例如英軍1860年前於奇力島建成營舍及炮台、青洲燈塔於1875年建成啟用,而橫瀾燈塔則是於1893年英國出資、 清海關委託法國公司興建及管理,直至1901年移交當時香港政府)。

 

1860年:《租借九龍租約》及《中英北京條約》界限街及昂船洲

1860年3月20日,在英法聯軍控制下的廣州,因為「尖沙咀一帶…窩聚匪徒…與英國事宜殊屬有礙」,兩廣總督勞崇光簽署了《租借九龍租約》 ,租借範圍參照布政司的備忘錄,在寨城南方由東至西劃一條直線作邊界,只要英國每年交500兩就可永遠租用界線以南的半島(九龍半島,今香港界限街以南)及洋船洲(今昂船洲)。1860年10月24日,中英簽訂《中英北京條約(中英續增條約)》,租借地更根據第六款轉為正式割讓。

 

1898年:《展拓香港界址專條》香港、九龍及新界

通過《展拓香港界址專條》,深圳河以南,九龍界限街(原割讓地邊界)以北,東起大鵬灣,西至深圳灣,以及附近200多個島嶼,被納入當時的香港,租期為99年,至1997年6月30日為止。

《展拓香港界址專條》附有一張地圖,標示了當時東、南、西及北面出現了四條重要界線,分別為:

  • 東面的東經114°30’0”
  • 南面的北緯22º9’0”
  • 西面的東經113º52’0”及大嶼山西岸
  • 北面大鵬灣至深圳灣(后海灣),地圖標示為一條直線

留意:西南面為一條直線從大嶼山分流西南端「打斜」經過大鴉洲西南端,直至北緯22º9’0”南面界線。

 

1899年:《香港英新租界合同》確立北面界線

1899年3月11日,中英雙方分別任命新界北部定界委員,兩廣總督譚鍾麟任命廣東補用道王存善為中方委員,香港總督卜力任命駱克為英方委員。3月16日,王存善與駱克出發勘定深圳河源到沙頭角大鵬灣的界限,沿線豎立木質界樁。 3月18日,新界北部陸界勘界結束。1899年3月19日,中英簽訂《香港英新租界合同》,確定新界北部陸地及深圳河邊界。

香港英新租界合同》全文:

一八九九年三月十九日,光緒二十五年
二月初八日,香港。

北界始於大鵬灣英國東經線一百一十四度三十分潮漲能到處,由陸地沿岸直至所立木樁接近沙頭角,即土名桐蕪墟之西再入內地不遠至一窄道,左界潮水平線,右界田地,東立一木樁,此道全歸英界,任兩國人民往來。

由此道至桐蕪墟斜角處,又立一木樁,直至目下涸乾之寬河,以河底之中線為界線,河左岸上地方歸中界,河右岸上地方歸英界。

沿河底之線至逕口村大道,又立一木樁於該河與大道接壤處,此道全歸英界,任兩國人民往來。此道上至一崎嶇山徑,橫跨該河,復跨該河,折返該河,水面不拘歸英歸華,兩國人民均可享用。此道經過山峽約較海平線高五百英尺,為沙頭角、深圳村分界之線,此處復立一木樁,此道由山峽起,即為英界之界線,歸英國管轄,仍准兩國人民往來。此道下至山峽右邊,道左有一水路,達至逕肚村,在山峽之麓,此道跨一水線,較前略大,水由梧桐山流出,約距百碼,復跨該水路,右經逕肚村抵深圳河,約距逕肚村一英里之四分之一,及至此處,此道歸入英界,仍准兩國人民往來。

由梧桐山流出水路之水,兩國農人均可享用。復立木樁於此道盡處,作為界線。沿深圳河北岸下至深圳灣界線之南,河地均歸英界。其東西南三百里線,均如專約所載。大嶼山島全歸界內。大鵬、深圳兩灣之水,亦歸租界之內。

光緒二十五年二月初八日
一千八百九十九年三月十九日

 

當中值得留意:

  • 「潮漲能到處」,估計對應英文是「High Water Mark」
  • 沙頭角其中一段為「涸乾之寬河,以河底之中線為界線」,估計是現今中英街
  • 「深圳河北岸下至深圳灣界線之南,河地均歸英界」,深圳河是以北岸為界線,不是深圳河中線
  • 當時並沒有詳細描述「深圳河」流經的地方,亦沒有訂立假若「深圳河」日後作出改動(例如改道、支流變成主流)的處理方法
  • 「大鵬、深圳兩灣之水,亦歸租界之內」

《香港英新租界合約》簽訂後,沙頭角這段邊界豎立了20座界石,曾經有昔日地圖記錄了這20座界石位置。根據地圖上的資料,筆者製作了一個KML檔案供大家參考,請留意檔案內的坐標或會跟實際位置有出入。

1912年亦有本地立法文件表述新界北部邊界。

可能早年兩地人民可以自由往來,雖然偶有爭議,這條北面界線一直用了數十年,直至1949年後及1997年回歸前出現了一些變數,下面會有較詳細描述。

 

西南面界線

《展拓香港界址專條》的地圖標示西南面為一條直線從大嶼山分流西南端「打斜」經過大鴉洲西南端,直至北緯22º9’0”南面界線。參考1902年地圖,西南面界線卻變成了一條直線;地圖亦標示了三座界石(Boundary Stone),分別位於大嶼山北、大嶼山南及大鵬半島南部大鹿灣,現時大家都會稱它們為嶼北界碑、嶼南界碑及大鵬西涌界碑,界碑上的刻字描述了東、南及西面的界線:

- 嶼北界碑

   此界石安豎在大
   嶼山北方即東經
   線壹佰壹拾叁度
   伍拾貳分自此界
   石正北潮漲處起
   點沿大嶼山西便
   一帶海岸向北直
   至南頭陸地南角
   盡處之平線
 大英一仟九佰二年
   管帶霸林保兵艦
   水師總兵官力
   會同本艦員弁等
   勘明界址共立此
   界石

 

1902

     THIS STONE IS IN LONGITUDE
 113°52’0”E FIXED BY LIEUT AND
 COMR F.M. LEAKE R.N. AND THE
 OFFICERS OF H.M.S. “BRAMBLE”
     FROM HERE THE BOUNDARY LINE
 EXTENDS DUE NORTH UNTIL IT MEETS
 THE PARALLEL OF SOUTHERN
 EXTREMITY ON THE NAM – TAU
 PENINSULA. SOUTHWARD THE
 BOUNDARY FOLLOWS THE WESTERN
 SHORE OF LANTAO ISLAND.

 

 THIS STONE IS PLACED 380
 FEET ABOVE H.W. MARK FOR THE
 PURPOSE OF PROTECTING IT FROM
 POSSIBLE INROADS OF THE SEA

 

- 嶼南界碑

   此界石安豎在大
   嶼山南方即東經
   線壹佰壹拾叁度
   伍拾貳分自此界
   石正南潮漲處起
   點沿大嶼山西便
   一帶海岸向南直
   至北緯線貳拾貳
   度九分
 大英一仟九佰二年
   管帶霸林保兵艦
   水師總兵官力
   會同本艦員弁等
   勘明界址共立此
   界石

 

1902

     THIS STONE IS IN LONGITUDE
 113°52’0”E FIXED BY LIEUT AND
 COMR F.M. LEAKE R.N. AND THE
 OFFICERS OF H.M.S. “BRAMBLE”
     FROM HERE THE BOUNDARY
 FOLLOWS THE WESTERN SHORE OF
 LANTAO ISLAND UNTIL IT MEETS A
 SIMILAR STONE ERECTED IN THE
 SAME LONGITUDE ON THE NORTH
 SIDE OF THE ISLAND SOUTHWARD
 THE BOUNDARY EXTENDS TO THE
 PARALLEL OF 22°9’0”N

 

     THIS STONE IS PLACED 200
 FEET ABOVE H.W. MARK FOR THE
 PURPOSE OF PROTECTING IT FROM
 POSSIBLE INROADS OF THE SEA

 

- 西涌界碑

   此界石安豎在美
   士灣之東岸地嘴
   高出潮漲處?丈
   ?尺免漫漶也即
   東經綫壹佰壹拾
   肆度叁拾分自此
   界石正南潮漲處
   起點正向南至與
   北緯綫貳拾貳度
   九分會合處向北
   沿美士灣一帶海
   岸
 大英一仟九佰二年
   管帶霸林保兵艦
   水師總兵官力
   會同本艦員弁等
   勘明界址共立此
   石界

 

1902

     THIS STONE IS IN LONGITUDE
 114°30’0”E FIXED BY LIEUT AND
 COMR F.M. LEAKE R.N. AND
 OFFICERS OF H.M.S. “BRAMBLE”
     FROM HERE THE BOUNDARY
 LINE EXTENDS DUE SOUTH UNTIL
 IT MEETS THE PARALLEL OF 22°
 9’0”N. NORTHWARD THE BOUNDARY
 FOLLOWS THE SOUTH SHORE OF MIRSBAY

 

     THIS STONE IS PLACED 450
 FEET ABOVE H.W. MARK FOR THE
 PURPOSE OF PROTECTING IT FROM
 POSSIBLE INROADS OF THE SEA

 

嶼南界碑英文刻字刻有:

  • FROM HERE THE BOUNDARY FOLLOWS THE WESTERN SHORE OF LANTAO ISLAND UNTIL IT MEETS A SIMILAR STONE ERECTED IN THE SAME LONGITUDE ON THE NORTH SIDE OF THE ISLAND
  • SOUTHWARD THE BOUNDARY EXTENDS TO THE PARALLEL OF 22°9’0”N

這跟地圖繪畫的西南端界線相同:「斜線」沒有了,界線變成了兩座界碑之間的大嶼山西岸,之後垂直向南延伸至北緯22º9’。這兒只談及界碑上文字對界線的描述,至於界碑坐落經度及海拔跟碑文是否精準一致,或者界碑有否被移動,這兒不會深入探討,筆者只簡單的說,以當時英國海軍測量儀器及技術,經度(以格林尼治子午線作為經線原點)應該準確,雖然嶼北界碑海拔則似乎偏差比較大。

多年來的釋義條例「Interpretation Ordinance」都是用這個方形界線:

1989年釋義條例則改為「斜線」。

究竟西南面界線是「方形」抑或「斜線」?兩種界線都有出現於不同時期的地圖,例如:

「方形」 「斜線」  
1902年地圖   原圖
  1909年地圖 原圖
1910年代地圖   原圖
1927年地圖   原圖
  1945年地圖 原圖
1961年地圖   原圖
  1972年地圖 原圖

 

至於多年來西南面界線有甚麼「經歷」,以下兩篇文章會有詳細介紹:

另外,既然東經113º52’以西的西大嶼山以海岸線作為界線,那麼,大澳(大澳水道西、北面的大澳島)及雞翼角(連島沙洲)是否在界線以外?如果當年於大澳及雞翼角海邊游水時遇溺,是否要找內地救援?參考1909年地圖1927年地圖,當時港英政府設定的西大嶼山界線是海岸線以外多一點距離,所以大澳及雞翼角一直都包括在香港內,至於當時內地是否都是以此作為界線,則未找到資料。


1949年後的北面界線

1899年3月19日,中英於簽訂《香港英新租界合同》確立北面界線後,1901年5月31日(光緒二十七年四月十四日)英國駐廣州領事照會中國兩廣總督陶模《香港英新租界水面照會》,就「潮漲能到處」,改爲「水盡見岸處」,令當時英方不能走進內河沿岸的村莊,但北面界線英方仍以深圳河北岸及大鵬、深圳兩灣岸邊「High Water Mark」作為界線,兩地人民可以自由往來。

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中英關係變得緊張,港英政府開始在邊界設防。1951年2月15日正式實施邊境管理,設立香港邊境禁區,結束自由來往。港英於1954年4月沿深圳河南岸的邊境內築起鐵絲網,從東到西的陸地邊界沿線,設有鐵絲網、「麥景陶碉堡」、警署和軍用設施,成為一道內部保安的屏障建設。自此之後,北面「邊界」變得「敏感」,間中會發生比較嚴重事故,例如1967年7月8日的沙頭角槍戰、1967年8月的文錦渡事件、1971年5月19日八名英軍誤闖華界[報導1][報導2]等。

部份昔日地圖(例如1922年1927年)會標示后海灣北面界線;往後部份地圖(例如1949年1957年)只會標示界線至到深圳河后海灣出口,深圳河出口北面的紅樹林及沼澤都是包括在界線內;再往後部份地圖(例如1967年1970年)只會標示界線至到深圳河北岸堤圍西面盡頭,紅樹林及沼澤地區都沒有標示界線。

隨着內地改革開放及《中英聯合聲明》於1984年簽署,大鵬灣及后海灣開始發展起來,昔日曾經標示於界線內、深圳河出口北面的紅樹林及沼澤變成為「福田保稅區」、「福田紅樹林生態公園」及「福田紅樹林自然保護區」,大鵬灣及后海灣亦分別興建了鹽田港蛇口集裝箱碼頭


1997年7月1日:基本法一錘定音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令第221號基本法文件九),重新制定香港行政區域界線。香港管轄範圍分為陸地部分和海上部分,共有18點,根據文件內的資料,筆者製作了一個KML檔案供大家參考。跟昔日界線相比,會發覺有以下改變:

  • 清楚註明坐標值採用WGS84坐標系(1984年世界大地坐標系)
  • 大鵬灣及后海灣不再全部屬於香港管轄範圍
  • 東南、南及西南面海上界線分別以東經114˚30'08.8"、北緯22˚08'54.5"及東經113˚52'08.8",如果海岸對開1海里處超越以上界線,則以海岸對開1海里處作為界線。文件亦清楚註明大澳及雞翼角西端海岸線對開1海里處作為界線
  • 以下坐標系的經緯度於香港境內是同一位置,因此香港下方東、南及西面三條主要界線大體上是沒有改變
    香港大地基準1980(HK80) WGS84
    東經114˚30'0” 東經114˚30'08.8"
    北緯22˚09'0” 北緯22˚08'54.5"
    東經113˚52'0” 東經113˚52'08.8"
  • 沙頭角河以河中心線作為界線
  • 深圳河以河中心線(不再是深圳河北岸)作為界線
  • 深圳河治理後,以新河中心線作為界線。

自此,香港西南面多了一個島嶼:黃花排,香港政府之後在「黃花排建造設燈航標」(政府新聞公報標題)。

 

1997年後北面界線的改動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令第221號(基本法文件九),深圳河治理後,以新河中心線作為管轄範圍界線。另外,參考網上資料,因應新的界線,政府亦有利用《收回土地條例》收回某些將會撥歸內地的土地。參考不同時期的地圖,發現北面界線至少有以下改動:

- 落馬洲河套地區

昔日蠔殼圍至落馬洲的深圳河,走線類似一個「U」字。香港回歸後,深圳河中心線以北為深圳市管轄,以南為香港管轄。2000年代初深圳河治理後,深圳河河道拉直,「U」字走線變成了一條直線,之前「U」字範圍內的土地(即落馬洲河套地區),被納入香港特別行政區行政區域範圍,昔日邊界則改稱為「舊深圳河河曲」。新土地擁有權屬深圳,業權就由直屬深圳市人民政府的一間公司收購,但土地管理權屬香港,受香港法律監管。

- 料壆河曲/羅湖/南坑/木湖

因應深圳河治理工程,羅湖附近的深圳河作出過不少工程,當中料壆北面同時多了一片及少了一片頗大面積的土地。

  

- 竹園村/香園圍口岸

- 白虎山

- 新桂田

隨着中港兩地不斷融合及大灣區發展,說不定在將來,香港管轄範圍界線不再存在,中港兩地人民恢復自由往來,沙頭角中英街亦不用申請邊境禁區通行證。